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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年12月1日半夜寫了一封信給王老師
王老師:
我今晚本來是要着手寫一篇讀書報告----孔孟荀對於禮的傳承
與嬗變----的，但卻因為思潮汨然澎湃，激盪難已而擱了下來。
由於想對"禮"的原始意義有個初步的概念，因之又翻開徐復觀
先生的人性論史，如同往常，一頁接一頁的翻著，他的書就是有這股
吸引力。因此，雖已看完禮這一部分，但很順當的又看了下去，越往
下讀去越令我對徐先生加深了幾分敬意，以致使我陡然生起遙契其心
靈之思慕。 實在是太精采了，徐先生講孔子是深得其髓，透過他那
傳神的闡析，挾著萬鈞之勢，一個偉大的生命就這樣朗朗照顯於前，
如同王老師口中的孔子一樣，生命力是那麼昂揚，而且充滿了智慧。
因為徐先生和王老師的緣故，我漸漸對這個超俗入世的席不暇暖者有
了敬意，也有了較正確的認識。在以前我是 無法去欣賞這個"仰之彌
高，鑽之彌堅"的曠世瑰才，或許是受了"吃人的禮教"的影響吧？這
倒使我有了很深的感觸，如果一個人對中華文化無貼切之認識，而
光以''五四"的精神為依歸 ，那麼，縱然五四的精神能激起他熱愛生
命、家國的情操，但這朵生命的火花也只不夠像電光石火般的將化
為烏有，甚至使其往後的日子更加萎縮、凋零，因為現實社會恆常
存在著一股反理想主義的暗流，在有形無形之中，隨時吞噬著我們
的心知、血氣，腐蝕著我們邁向理想的精神。而此等無根的生命熱
情，卻總帶著點浪漫的氣息，是那麼脆弱，一經倒地即無法翻身。
套句您課堂中的話語----挺不住自家的生命。
淡江那個小女孩跳樓自殺了，這實在是夠令人心碎的。現實的
社會無法讓她肯定自我的價值(我想不只是她，一定還有很多人也是
這樣茫茫然的。就以我來說，有時也有搖搖欲墜的感覺，到底是何
力量在支撐著自己呢？難道會是無奈和等待嗎?!)，既無以安頓又乏
能透顯自我的生命，欲求之於外卻苦無覓處，這份深深的疏離感將
如何排遣呢？人生的理想又壓著她透不過氣來，徘徊復徘徊，這種
人生的死結令她心力交瘁，祇好選擇永遠的逃避。
今天在課堂上，您選了幾章老子要我們背下來，我期待著您指
出第二十章，但是您卻一直強調第八十章。第八十章是一種生命的
意境，是值得我們細細的去品嚐。但是目前這種年紀，能夠為我們
打氣的卻是那沉鬱頓挫的第二十章，在那淒愴的語調中卻顯露著追
求真道者的孤獨，在這無可奈何的世紀裏，此章無異能令我們今古
相契，而與這位孤獨的哲人肝膽相照。
"風簷展書讀，古道照顏色"，忍不住，我又要背誦它一遍：
絕學無憂。唯之與阿，相去幾何？善之與惡，相去若何？
人之所畏，不可不畏。
荒兮其未央哉！眾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
我獨泊兮其未兆，如嬰兒之未孩，儽儽兮若無所歸。
眾人皆有餘，而我獨若遺，我愚人之心也哉！
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獨昏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
澹兮其若海，飂兮若無止。眾人皆有以，而我獨頑且鄙。
我獨異於人，而貴食母。
那個女孩若能體會此章，或許就不至於那麼絕望吧！雖然她已
孤零零的走了，但是到了異域的她也或許還是孤寂的。那麼就以這
一章遙祭給她罷！她的死令我回想了自己所受的大學教育。曾幾何
時人格教育已消失於教育園地中，老師的責任只剩下授業一項，然
而傳道與解惑那裡去了呢？難道學校教育已淪落到只讓學生學得一
技之長以餬口嗎？為甚麼教育界只擔心學生不再尊師重道，而不呼
籲為人師表的重視"師道"呢？一講完課就不見人影，忙著自己知名
度的提高，忙著搞自己的"事業"，就是不忙著為學生解決疑難，老
師心目中已無學生，何以只單方面的要求學生心目中要有老師呢？
那種講台上的千古風範究竟要去那裡尋找啊？我想全世界的學生都
是一樣的，課堂上的知識一旦考完試很快就會忘記的，但是講台上
那種凜然的人格卻是我們人生道路上的指引。可是，如今呢？
在輔大哲學系的講台上，當屬您的生命力最為豪邁，在您那鏗
鏘的語句中，流露了多少的豪情啊！就在那剎那間，師生間的生命
已交會於那無盡的時 空中。同時，躍然在您臉上的真情也匯成了一
股生命的洪流，洶洶然看似就向我們直奔而來。然而，是甚麼力量
在作梗呢？這股洪流卻僅只是一道銀河高懸在空中而已，始終無法
向我們襲湧過來，而變成了講台上的幻影。究竟為了甚麼呢？為甚
麼不傾瀉下來把我們浪捲而去呢？這時我又要想起那淡江的小女生，
生命的激情被挑起了，可是下一步呢？為何下完課教室總是空
蕩蕩的？難道生命就這樣戛然而止嗎？將來，將來如果我也當了
老師，是否也這麼忙碌呢？
耑此 敬祝
教安
哲四 ｘｘｘ敬上 1977 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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