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詩深呼吸的女詩人──謝佳樺 杜十三
「多年來經常往返於西藏、尼泊爾、印度、不丹、錫金‧‧‧各地，
常穿梭在喜瑪拉雅群山、穿梭在生死邊緣，穿梭在找尋‧‧‧自己
嗎？卻仍常在早上醒來，恍神想著：現在我在哪裡？我是誰？」──
這是詩人謝佳樺自我介紹的一小段文字，是那些充滿靈氣的高山峻
嶺與湖泊重整她的靈魂磁場，賜給她在海拔平均五千公尺，空氣稀
薄的大地，有足夠的肺活量深呼吸凡人難以企及的靈氣，再加上她
多年來把玩天珠，接觸密宗，使得她的生命結構在眾詩人中顯得甚
為特殊。誠如艾略特所言，「詩是成長出來而不是寫出來的」，一
個詩人的生命結構直接影響了她的詩風，因為詩人的觸覺、嗅覺、
聽覺、視覺、痛苦、喜樂、思想‧‧‧異都會意識或潛意識的透過
文字展現出來，像生命的土壤不經意的長出各種植物那樣的令人驚
奇。讀謝佳樺的詩，感覺就如觀看喜馬拉雅山上詭異的雲彩，靜止
時有如老僧入定，坐姿本身即是深奧的言語；可是一旦飄動起來，
卻又是意象繽紛，引人入勝。
試看謝佳樺在《當你唸著108顆詩句串成的念珠》這本詩集中的
幾首短詩：
「詩是/智慧的舍利子」，「詩是/老喇嘛的一生醒在手中的菩提。
/108的108。/輪迴的輪迴‧‧‧」，「詩是/一隻鷲鷹風雪中鳴嘯而
飛，/嘴裡咀嚼著前世的自己，/的屍肉，/並擒著滴血的眼珠，/望向
來生‧‧‧」，「詩是：/走在冰冷地寒夜。/零下的空間，/西藏拿
她的溫度招呼我‧‧」，「詩是：/站在海拔5560公尺高的冰川前，
/向著穹蒼，/接收去年喊出的回聲‧‧‧」，「詩/在生命的荒原迷
失。/迷路的文字，/從右手無名指的螺紋走出‧‧‧」，「詩是：/
將雪域的陽光打包，/寄回給島上的自己‧‧‧」，「詩是：/晾在
曬衣架上的意識型態，/乾了，/還是皺皺的‧‧‧」，「詩是：/蛋
殼破了。/流出蛋白。/或者爬出小雞‧‧‧」，「詩是：/指著月亮
的那根手指頭‧‧‧」，「詩是：/掛單的符號。/投宿在語言的寺
廟‧‧‧」
以上十首短詩，只是《當你唸著108顆詩句串成的念珠》這本詩
集中的一小部分，這本詩集就是由這樣的108首詩，像108顆念珠，
以佛、禪、藝術與生活等四個主題為隔片串起來的靈魂，整本詩集
也是「一首完整的詩」，更是一件富有創意的觀念藝術作品。謝佳
樺曾經把這108首小詩串在大幅的紙張上，化成一個巨大的橢圓，
充滿禪意，也引來不少的關注。由此可見，謝佳樺寫詩，不只用文
字，還用觀念與行動進行更深一層的表現，除了《當你唸著108顆
詩句串成的念珠》這件觀念詩的作品之外，謝佳樺有關的觀念/行動
詩創作還有：「空白約兩分鐘：牛皮貼紙地面時間空間」、「詩城
廣告」、「詩的化學方程式」、「打電話給自己」、「緊急出口」、
「在五線譜上寫詩」、「音樂與詩的對話」、「思想（詩想）保鮮
膜」、「吉他交響曲」等等，誠如黑格爾在他的《美學》第三卷第
三章裡就曾經如此說過：「詩的藝術不應在具體現實世界裡要求保
持一種絕對孤立的地位。詩本身既是有生命的東西，就應深入到生
活裡去。」二十世紀以來，除了以純文字寫作的「現代詩」以外，
早就有服膺黑格爾詩藝術哲學的詩家或團體，以跨領域的表現手法
讓文學的詩兼具藝術的詩的本質，例如北歐的COBRA眼鏡蛇畫派
奧地利的維也納詩派以及達達主義提出的若干「具體詩」作品、義
大利的「視覺詩」‧‧‧等等，此外，中國古代的詩，早就結合建
築，形成門聯、屏風、匾額、書畫‧‧‧，全面的進入生活中的視
覺領域。另外還結合朗誦吟唱的途徑，讓詩成為具有聽覺藝術美的
風貌。台灣的詩人認同這種讓詩進入生活的理念並以實際創作實踐
的詩人不多，謝佳樺是少數的一位。
除了具有觀念藝術色彩的詩作之外，謝佳樺的純文學詩也有可觀
之處，試讀下列幾首詩作（或片段）：
〈滴淌之後〉：「‧‧‧我的悲傷從何而來？/ 在人性轉向/
淚水是最真實的/ 真實 鹹的人性/ 淌過夜的毛孔表情」
〈石膏像素描二〉：「‧‧‧沈默揹著十字架 十字架揹著沈默/
分割揹著十字架 十字架揹著分割/ 筆揹著十字架 十字架揹著筆/
比例揹著十字架 十字架揹著比例 / 石膏像揹著十字架
十字架揹著石膏像/ 藝術揹著十字架 十字架揹著藝術/
十字架揹著十字架」
〈緣〉：「詩的架裟/ 穿著生命/ 托拿靈魂的缽/ 化緣/ 一路行來
的‧‧‧」
〈域〉：「‧‧‧憑藉著純粹/ 熾烈的火焰有血的鄉愁/ 而生死死
生之間/ 借形式闡發形式」
〈版畫工作室〉：「將意識複製/ 一次復一次/ 關於秩序與非秩序
底/ 滾動/ 一前一後/ 一左一右/ 意識就這麼滾入/ 在高漲的情緒下/
如凘/ 如凘/ 在高漲的情緒下/ 意識就這麼滾入/ 一左一右/ 一前
一後/ 滾動/ 關於秩序與非秩序底/ 一次復一次/ 將意識複製」
由這些詩的吉光片語可見謝佳樺對詩的意象、節奏與形式的掌握，
都有其獨到之處。
謝佳樺，一九五九年生，六歲習琴，十六歲第一次個人獨奏會，
二十五歲開始公開發表詩作。同時喜歡畫畫，攝影，研究西藏古文
物，也是臻融美術館及謝佳樺之工作室的負責人，更是個生命充滿
質感與律動，在高山大地上用詩深呼吸的女詩人。
謹以本文作為她詩作的短評與導讀，並祝福她：更上一層樓。
（2009/5/11,台北）
2009年9月發表於「創世紀詩雜誌」160期 秋季號 詩論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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